1974年3月9日 星期六

醫德論

醉草園文集卷三 論說三
醫德論


天地少熙和之氣,人間有缺憾之身,故疾病必賴醫以補添救治,此范文正公所以有不為良相何為良醫之感也。蓋宰相之職,燮理陰陽,安斯民於衽席,而醫者可以起世之瘡痍,寄人之生死,故其分雖不同,至於濟世實同歸于一也,醫之德,固可不重哉!

乃自世風衰替,道德淪已,而世之為醫者,大都置道德於腦後,謀金錢於腕中,若不知醫之天職為奚若者,入門便攫錢,病家之貧富不管;臨床施注射,病軀之衰弱無關。孜孜為利,居然笑臉鸕鶿;草草處方,自詡仙方扁鵲。人命草菅,求診刁難,千呼萬喚,即或患者之病症危於風燭,猶且以無可代步為辭,從前之說,得諸傳聞,後者之談,實親目見。噫!自昔治人,今已視為害人之蠹;當年救世,今且目為病世之流,猶復聯盟牟利,困苦貧民,因藥價之難以高檯也,則假醫師會以定之;因旅費之無以加昇也,吾不知其何以為治國治人?又不知其何以為壽世壽民也。

夫人非非鐵石,孰能無病,一旦疾苦,必醫者是賴,故吾人疾病死生,雖可諉諸天命,其實均懸於醫,故業醫者必以道德為根本,以仁愛為心腸,無論病家之貧富貴賤,一旦有求於我,宜以親切惻隱為懷。即或夤夜乞診,猶當急所求,用藥如用兵,行醫如行德,此故人所以有痌瘝在抱,為醫家所宜口誦而心維者也。吾觀世之業醫者,當其在學時,靡不以濟世治人為念,一旦出以問世,即變本來面目,前後之間,判若兩人,所以然者,利慾薰於心,故道德忽諸念也。

雖然,十室之中,必有忠信,市井懸壺之內,安知無重德修道如范文正公其人者,是又未可以前說前聞,而一概抹殺醫界也。弟恐鳳毛麟角,世間罕睹,世之業醫者,當以道德為重,財利為輕,復以古之醫家為法、近世之庸醫為戒,庶不負良相以為醫之價值耳,世之行醫者其勉之!世之行醫者其勉之!

其二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無常禍福,故疾病必仰給於醫,醫之責不綦重哉!然醫之責,固宜重,而醫之德,尤不可輕,何也?盍醫所以治人之病苦,弭世之瘡痍,令性命繫焉,生死寄焉,互臨門乞診,委性命於我掌握之中,付頭顱於我湯劑之內,為醫者宜若何慎重、若何關心,以道德為根本,以惻隱為方針,庶不負病家之寄託也。

茍醫家視財利如生命,等道德於弁髦,不幾乎殺人於無形之中,誤人於有味之外乎?吾觀古之行醫者,名稱問世,多存濟世之心;術號回生,均有民生之念,醫道何其尊,醫德何其重也,是故春秋國手,共仰扁盧;戰國仁醫,群稱和緩。湯液活人,陸忠宣堪推地佛;丹方濟眾,孫思邈不愧神仙。等為相以為醫,文正公之仁言甚溥;同行兵以用藥,華元化之心術無虧。若董奉杏林,芳名籍籍;蘇耽橘井,香味醰醰。以及稽中散、張仲景之流;靡不殷殷焉以痌瘝為抱、惻隱為懷,其視醫德何重、醫道何尊也!

不謂時至今日,人心不古,而醫家之德,均置諸腦後矣。吾嘗見幾班不德之懸壺者,鼎鼎頭銜,一醫學士也;翩翩資格,一專門家也。其招牌廣告,則大書特書,重救濟為名詞,以親切為主旨,然究其實,道德何在?親切何存?一普通藥料也,輒開以數金,一普通注射也,恒加以十倍。即不論病家之貧富與否,鄉村之利便奚若,往診尤必有代步,方可聘延,在彼富者措手裕如,固無難事,嗟彼貧家,一藥資而莫給,況何能延診,以重加旅費診料手?詩云:「哿矣富人,哀此煢獨」,誠足為今貧苦病家灑一同情之淚也。

彼醫家又慮同業聲氣之不同,診料金之不齊,猶且假醫師會以統一,至使同業者爭持如騎虎,勢不相下。嗚呼!主義金錢,草菅人命,自昔懸壺問世,今且傳病國困人,多少貧病之家,因貧而難就醫,卒齎恨於九原者,吾不知其幾許?忖厥由來,蓋皆此不德之醫,所潛椎默促以死之也,敗德寧有甚乎!吾願世之業醫者,善其以道德為重,財利為輕,視他人如骨肉,救急則情念殷殷;起大塊之瘡痍,關心莫任輕草草。勿謂他人毋敢用白虎湯,亦勿謂濟人最宜阿堵物,修身體道,務德行仁,又時以古仁醫為矩矱,現劣醫為蝎蛇,庶無愧於陸范盧扁,又普惠於鰥寡孤獨輩,醫德之樹,其在此乎?世之醫者,慎無輕忽之也可。(一九三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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