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9月3日 星期二

守愚川記

醉草園文集卷九 雜記一
守愚川記


古有愚公以愚名其谷,唐有子厚以愚名其溪,愚之大小不同,而誌以自勵,其義一也。夫人之俯仰一世,苟能掀天揭地,炫我奇才,使人仰其智、慕其智,豈非人生之所大欲,乃若樗櫟庸材,大不合於準繩,小不中乎規矩,遯世無聞,巖居棲息,誠為智者不取矣。

始余之少也,家市一地於初卿之西,面北勢而背藤坪,有水有山,蔚然奇勝,時雖幼稚,心竊喜之,乃植桃為垣,插竹為林,越今七年,手植之桃,固已灼灼其華矣;籬外修篁,亦復猗猗有斐矣。天然佳景,情趣橫生,山水傳神,不一而足,問津之士,多訝為桃源而不知其為竹溪也。

是歲乙丑三月,草墅初成,因擬其名曰「守愚川」,蓋竊取愚溪之意也。且夫山,仁者樂也;水,智者樂也,今此山獨見辱於余,何也?蓋以仁智之樂,不為繁華動,不為俗慮紛,甘淡泊以明志,寧洗耳以自怡,是以迥出人寰,超然物外,相與盤桓乎泉石之下,而宴然自如者,此王摩詰所以得志於終南,嚴子陵所以甘心於灘上也。若余也年當弱冠,有愧終軍,才難乘風,實慚宗愨,功未立,名未成,遽欲以詩酒自娛,以享林泉之勝,不幾愚乎?故雖愚辱之,想山川亦為首肯也。

今者愚已成癖,而牢不可破,既不若寧俞之智而如愚,又不若顏子之悟而如愚,惟是埋頭伏案,終日孜孜,效愚叟移山之力,倣子厚愚溪之序,作八愚詩,勒石於其上,不度德,不量力,是天下之愚,固莫予若也,然而士各有志,與其智而辱,何如愚而全,是余之愚,固自有不愚者在也,因書于壁,以見命意之所在。(一九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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