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3月1日 星期三

白色恐怖黑牢外的家屬生活點滴 一、晴天霹靂

白色恐怖黑牢外的家屬生活點滴  張翠梧
一、晴天霹靂

一九四五年二次大戰後,中國國民黨政府來台,草菅人命,行暴政,不得民心,進而於一九四七年「二二八」大舉屠殺。鎮壓台灣善良人民之後,繼續濫捕手無寸鐵的百姓。自一九四九至一九八七年三十八年間施行全世界歷史上最長的戒嚴令,也就是白色恐怖時期……

我們家是傳統的父嚴母慈的幸福家庭,我們兄妹一男三女,兒童時期在醉草園長大,在夏日夜晚,祖父、小妹拉胡琴,父親擊打揚琴,我搖鈴敲鐘打拍子,琴聲悠揚四野,一幅農家天倫樂的景象。一九四一年父親赴上海發展,家裡的大小事,侍候公婆、舉凡農家的種菜、舂米、撿柴等粗活,均由母親承擔。我們兄妹努力用功讀書,也幫忙分擔家事。戰後父親滿懷欣喜與盼望,自上海回來。我們也不辜負父望,先後進了理想的學校。哥哥在台中高級商業學校,我入台中女中,妹妹入彰化女中。

哥哥在中商求學時非常活躍又優秀,他是游泳校隊選手、棒球隊捕手、樂隊小喇叭手、功課亦好。是一位品德、體育、學業均優的學生。課外活動,參加了學校極力鼓吹的「讀書會」。後來才知道,這個「讀書會」就是中國國民黨為了要一網打盡台灣的青年一代菁英所設的陷阱,殺人殺大人還不夠,還不放過嫩芽的一代菁英,是要讓台灣人才斷層,獨裁者才能安穩久佔台灣,罪惡之深不可言喻。

一九四九年哥哥自中商畢業後就考進行政專科,(中興大學前身,現在的台北大學),遠離家鄉到台北繼續深造。次年四月十二日下午,上課中被叫進校長室。有兩個便衣警總人員在校長室,雖經校長據理力爭,理論一番,說明張振騰是一位好學生,不可能是匪諜,還是莫名其妙地被警總爪牙強押上吉普車載走了。隔天學校通知爸爸,兒子被抓走的消息。此毫無預警的突然重大變故,如「晴天霹靂」。父親怎麼也不相信這是事實,當場暈倒地上。大家不知所措,驚慌之餘,全家哭成一團,怎麼有可能有這樣的不幸?

從此爸爸無助的到處奔走,然不得其門而入,音訊渺茫。哥哥很長一段時間,生或死,全然沒訊息。爸媽幾近崩潰,因常到台北各監獄打聽都沒消息。到處碰壁,開始悲觀起來,是否被「彈掉」了!全家真的比熱鍋上螞蟻還着急。

那時我在台中女中念初中,整個腦筋充滿著凶惡的警總爪牙的恐怖陰影,提不起精神聽課,巴望週末快來,好從學校住宿飛奔家裡,是否有哥哥的消息。我們慢慢的打聽到,這一批參加讀書會的學員共有十三人,全部被抓,其中有一位哥哥的同班同學劉哥哥住台中市第四市場附近。多一處消息來源,絕不放棄打聽。因此每次周末回家之前先繞道多耗一小時的路程到劉媽媽家打聽劉哥哥「有沒消息」。劉媽媽每次都憂愁滿面地回答:「沒消息,也不知道被送到那裏,也不知是否被槍斃掉了,是生或死都不知道了。」她的淚珠如同雨水般流不停。我也悲從中來,每次在走到火車站搭火車的回家路上,都邊走邊哭!

後來我哥哥被判十二年的政治獄,大好前程就這樣被斷送在有如人間煉獄的黑牢裏。

另一事實:劉哥哥被判無期徒刑,直到有一天在立法院有位中部的委員,嚴厲批判政府,關在台灣綠島的黑牢政治犯,是全世界最久、最不人道的政治犯政策。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全世界各國的政治犯或戰犯,都已全部被釋放了。唯獨台灣的冤枉「政治犯」還關在綠島。蔣經國總統也在世界人權組織的注意關懷與國內的雙重壓力下,開始釋放他父親蔣介石時代的綠島政治犯。劉哥哥被關了二十五年後牙齒都掉光了才被釋放出來。

劉哥哥是代表台灣參加上海第一屆全國運動大會的游泳選手。當時遇到一位同代表隊的女選手知音。她是我台中女中的學姊,同時也是三鐵選手並獲得冠軍回來。她是當時台中女中的風雲人物,也是全校的偶像。兩人回來後熱戀且有了身孕並描繪共組幸福美滿的家庭。可惜出獄時女友早已嫁人,生下的女兒也已成年結婚。他如今已八十歲一人獨居。如此悲慘人生,這樣的遭遇豈只劉哥哥一人!然他本人何辜!只是參加學校所設計的「讀書會」的陷阱而已。

兩個同為參加歷史上唯一一屆的國民黨政府全國運動大會的選手,一對國家的優秀青年情侶,本來憧憬着未來美好的人生前景,就此被一個無人性的獨裁者毀了一生幸福前途。這種悲慘人生的悲慘程度是世界少有的悲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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